峥嵘十年｜深圳：不断升级的制造业强市再进化

作为中国快速发展的城市标杆，深圳这座面积不足2000平方公里的创新之城，从一个边陲农业县迅速成为中国制造业强市，生机勃勃，潜力无限。

过去十年，深圳加速发展，GDP从2012年的12950.08亿元增长至2021年的30664.85亿元，年平均增长率7.9%；工业增加值从5091.4亿元增长至10356.03亿元，翻了一倍。

去年，深圳制造业发展稳健，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已连续3年居全国城市首位，工业增加值突破1万亿元，增长5%，新增规模以上工业企业1769家。近期，第三方研究中心发布的报告显示，深圳继2021年位列先进制造业百强市首位后，今年再次排名第一。

土地面积狭小，工业基础薄弱，“弹丸之地”深圳是如何快速崛起，成为中国制造业重地的？

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创新与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周林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坚持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坚持自主创新，拥有高度市场化的体制和机制，且不断根据时代、环境等变化进行结构调整，是深圳制造业不断升级发展的密码。在周林看来，深圳制造业有发展快、自主性越来越强等特征，且一直在根据土地租金、劳动力工资、生活居住成本等生产要素成本上涨进行结构调整。

中山大学区域开放与合作研究院院长毛艳华表示，深度参与全球市场分工的深圳制造业，几乎每十年转型一次，一步步走向高端。制造业是经济发展的发动机，深圳制造业的进一步做大做强，必定能推动深圳的高质量发展。

今年的深圳市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明确坚持制造业立市之本决心，将制造业单独成章，摆在构建现代产业体系中的核心位置。今年5月，深圳发布《关于进一步促进深圳工业经济稳增长提质量的若干措施》，提出“工业立市”“制造强市”。这是继2005年之后，深圳再一次旗帜鲜明地喊出了“工业立市、制造强市”的口号，将制造业的重要性推向新高度。

制造业强市

以年轻、开放、包容著称的深圳，被称为中国经济“第三城”。其中，工业占据重要地位，是拉动深圳GDP增长的主引擎。

2012年至2021年的十年，深圳GDP从12950.08亿元增长至30664.85亿元，年平均增长7.9%；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支出由2012年的1569.01亿元增加到的2021年4570.22亿元，年均增长12.6%；三次产业结构由2012年的0∶44.8∶55.2发展为2021年的0.1∶37.0∶62.9，二、三产业结构相对合理。

深圳南山区人才公园十年前后对比照片。来源：微信公众号“深圳发布”

目前，深圳的工业规模占全市GDP比重超过30%，是全市经济名副其实的“压舱石”。数据显示，2021年，深圳全年工业增加值10356.03亿元，同比增长5.0%，仅次于上海，与上海携手成为首次工业增加值破万亿的两个城市。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方面，2021年深圳首次突破4万亿元，已连续3年居全国城市首位。如今，深圳正和上海、苏州竞争着“中国工业第一城”的殊荣。

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是国家创造力、竞争力和综合国力的重要体现。深圳工业经济的发展历程，其实就是深圳制造业蓬勃发展的历程。改革开放以来，深圳从早期的来料加工，到后来的自主制造，再到现在的高端智造，制造业基础雄厚，优势明显。制造业，是深圳对接世界的重要窗口。

公开资料显示，1980年，深圳食品制造业、纺织业等传统产业占规模以上产值比重达57.5%；90年代中期，则以电子通信设备、电气机械、食品加工、金属制品、服装等为支柱行业；进入新世纪，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专用设备制造业、通用设备制造业、汽车制造业、医药制造业等行业规模不断扩大，成为深圳工业经济发展的主要增长点。

深圳市工业和信息化局相关负责人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当前，深圳工业形成了以电子信息产业为核心，机械装备、传统优势产业、电力和石油开采业为辅的五大行业板块。2020年，电子信息产业占全市工业比重将近六成，约占全国电子信息产业规模的五分之一。

在制造业中，深圳不仅有“大块头”，也有专精特新的“小巨人”。在这片创业的沃土上，华为、工业富联、中集、华星光电等大企业顶天立地，“头雁”领飞；大族激光、大疆等企业深耕细分领域，枝繁叶茂；一批批“小巨人”在各自细分行业崭露头角，为制造业发展注入“活水”。 数据显示，2021年，深圳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突破1.3万家，比2012年增加超7000家；截至2021年底，全市已有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169家、国家制造业单项冠军上榜企业47家次。

前不久，工业和信息化部中小企业局官网公示了第三批第一年建议支持的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名单，全国共546家企业上榜，其中深圳企业有23家。在日前公示的448家广东省第四批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中，位于深圳的新一代信息技术企业就占总企业数量的35%以上。

国家统计局和工信部研究显示，中小企业与区域经济增长呈高度正相关性，相关系数超过0.8，中小企业发展活跃的地区恰恰是经济发达和择业热点地区。澎湃新闻注意到，近日，由第三方研究中心编制的《先进制造业百强市五周年巡礼暨先进制造业百强市(2022)研究报告》显示，深圳继2021年位列先进制造业百强市首位后，今年再次排名第一。

中山大学区域开放与合作研究院院长毛艳华向澎湃新闻表示，作为一座年轻城市，在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中，深圳制造业发展具有典型性，有哪些成功经验，会遇到哪些问题，都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毛艳华说，深圳制造业的发展一直跟紧国际市场，上世纪80年代承接国际产业转移，诞生了一批劳动密集型企业；至90年代，又承接了电子信息产业，以组装、零部件为主。中国入世后，深圳制造业进一步参与全球分工，产业门类众多，技术含量提高。最近十年，深圳制造业进行数字化转型，成效显著。整体而言，深圳制造业高度参与全球分工，一步步走向高端，“几乎每十年转型一次，转型都比较成功”。

中国(深圳)综合开发研究院创新与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周林表示，回顾深圳制造业的发展历程，其中一个显著特征是发展速度快。深圳特区成立前，是一个农业县，工业基础薄弱。经过40多年的发展，深圳制造业多次迭代、转型升级，让深圳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制造业城市。

创新精神

过去四十余年，时代在变，国内外环境也在变，深圳制造业始终能披荆斩棘，勇立潮头，靠的是什么？

周林表示，在改革开放早期，深圳承接了一批央企的技术及工业精英，同时深圳临近港澳地区，便于和港澳地区交流，便于引进国外的先进技术，因此深圳制造业发展有巨大的先发优势。作为富有活力的经济特区，深圳先行先试，有高度市场化的体制和机制，最早将科技资源作为市场要素进行配置，以满足市场的发展，“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最早在深圳落地。

烙印着这样的科创基因，深圳的制造业企业一直重视研发、重金投入，用技术创新保持企业的竞争力。

手机产业是全球最大的几个产业之一，虽受疫情及全球经济下滑等因素影响，我国全国智能手机年销售量仍有12-13亿部。在手机领域，知名厂家众多，产品迭代快，竞争十分激烈。在深圳发展壮大的荣耀终端公司，其CEO赵明告诉澎湃新闻，目前，荣耀共有一万三千多名员工，有近8000人是研发人员，研发人员占总人数的近60%，“我们的产品、研发和技术团队一直的目标就是，如果我们做一个领域，就一定要在这个领域内，在技术解决方案和产品上面做到行业领先。”

赵明表示，如此大的研发投入，如此多的研发人员，源于公司的创新基因。荣耀的管理、专家技术团队等核心团队是从华为独立出来的，一直传承创新的基因、创业的氛围。在独立出来的两年内，荣耀在操作系统、通讯、拍照以及核心的架构和工业设计、AI智慧化等诸多方面积累了自己的技术优势。

荣耀手机在进行1.5米跌落测试。受访者 供图

在各个环节，荣耀都鼓励支持研发、创新。一名叫罗谷的荣耀智能制造产业园员工，通过自己的钻研发明了摩天轮工序，实现了手机的自动翻转，这个工序经过他的方案改进之后，不但效率有了显著提升，而且成本也明显下降，荣耀把这个工序命名为“罗谷工序”。

“一部小小的重200克上下的手机，技术含量非常高。”在赵明看来，手机行业对于芯片、材料、屏幕、通讯、AI、软件、光学等领域的发展都有强大的带动作用，手机产业的蓬勃发展不仅对手机厂家是利好，还能带动整个上下游产业链，聚集了大量的从业者和优秀人才，从而惠及众多产业。

新能源汽车，是当下另一竞争激烈的热门赛道。作为国内这一领域的“巨头”，2021年，比亚迪全年销售量约73万辆，其中新能源车59.3万辆。今年11月，比亚迪迎来另一历史性时刻：第300万辆新能源车正式下线。比亚迪有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介绍说，在比亚迪20多年的发展中，一直坚持“技术为王、创新为本”的发展理念，凭借刀片电池、DM-i超级混动、e平台3.0、CTB等颠覆性技术，迎来了技术、产品和市场的爆发。目前，比亚迪拥有4万+的工程师，平均每个工作日申请专利11件，授权9件，“这样不会受到外面的‘卡脖子’”。

比亚迪的2022年三季报显示，其前三季度研发投入累计108.70亿元，同比增长107.69%。2021年，比亚迪研发投入106.27亿元，同比增长24.2%。截至目前，比亚迪技术研发人员超4万人，申请专利3.8万项、授权专利2.6万项。

比亚迪汽车总装线。受访者 供图

作为全球领先的智能制造和工业互联网解决方案服务商，工业富联于2018年上市，成为“工业互联网第一股” 。工业富联相关负责人表示，上市四年来，工业富联始终将自主创新作为企业发展的核心战略，投入的研发费用持续增长，并将其视为企业未来发展的核心动力之一，确保了在技术上始终处于行业领先的地位。

数据显示，工业富联每年投入研发资金超100亿元，研发队伍规模超2.5万人，持有超5500项有效专利。该公司相关技术和产品已实现对数字经济产业五大类的全覆盖，数字经济标杆企业特质愈发明显 。

科技创新，是深圳靓丽的城市名片，也是深圳制造业保持前进动力的密码。周林表示，过去十年，深圳在自主创新方面投入力度越来越大，成效越来越显著。在一些细分领域和核心技术，深圳也在快速追赶，取得了很多进步。

2021年，深圳全市高新技术产业增加值占GDP比重高达37.13%，专利授权量和PCT国际专利申请量在全国大中城市排名榜首，新增国家高新技术企业超过2000家，累计超过2.1万家，稳居全国城市前二。目前，深圳平均每平方公里约有10家国家高新技术企业，在四大一线城市中排名第一。

值得一提的是，深圳全国率先以立法形式确立每年不低于30%的市级科技研发资金投向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资金的长效机制。据深圳市“十四五”规划和《深圳市科技创新“十四五”规划》，深圳2025年经济总量计划超过4万亿元，深圳全社会研发投入占地区生产总值比重为5.5%-6%，全社会基础研究经费投入占研发经费比重达到5.5%-6%。

赵明表示，深圳的创新基因、城市活力和包容的城市文化，是深圳快速发展的动力。这座城市为创业者、行业从业者、科技人才、产业工人等提供了机会，给企业提供了发展空间和机会，让大家都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制造业方面，深圳及其周边的大湾区，形成了完善的配套产业链和供应链，使大湾区成为中国制造业的重地。

破解困局

面积仅有1997.47平方公里的深圳，只有上海的三分之一、广州的四分之一、北京的八分之一。土地相对紧缺，是是影响深圳制造业发展的一个因素。

在周林看来，长期以来，深圳存在工业经济发展与生产要素成本上涨的矛盾。受此影响，深圳的制造业至少进行了三次结构调整，这个时间脉络与深圳的制造业外迁历程基本一致。

据周林介绍，改革开放后，深圳成立经济特区，成为试验田，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发展工业，主要是发展制造业。此时，深圳的制造业以劳动密集型为主，代表行业有玩具、服装、鞋、印刷等。进入上世纪90年代，深圳有意识地把这些低端劳动密集型企业转移。至90年代中期后，深圳逐步发展出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产业，其中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代表，慢慢诞生了一些自主品牌。进入2000年后，本土企业自主化进一步提高，在一些核心技术上取得了突破。深圳每一次的制造业结构调整，都意味着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也意味着部分制造业企业的外迁。

澎湃新闻注意到，近年来，深圳的制造业外迁一直是热门话题。富士康的逐步外迁、华为在东莞打造松山湖基地，都曾引起外界热议。

今年9月，由第三方发布的《深圳市制造业迁移全景报告》，对近十年深圳市制造业发展变迁态势进行总结。报告显示，从市外迁移来看，深圳制造业企业主要迁往广东省内其他地区及浙江、江苏、江西、湖北等省份，外迁企业所属行业主要为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2017年深圳市迁出制造业企业463家，至2021年上升至4344家。

在毛艳华看来，生产成本上升，制造业转移，这是工业化、城市化面临的普遍性问题。深圳的空间小、人口多、经济发达，这意味其制造业需要进行结构调整，政府要遵循产业发展的规律，保留一定的发展空间，推动制造业转型升级，“走向高端，成为制造业高地”。

毛艳华强调，制造业若发展不好，会影响深圳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面。制造业外迁，是正常的产业发展规律，但也要防止“空心化”，深圳要坚持制造强市的路线不动摇，利用好粤港澳大湾区的制造业基础和科创优势，完善制造业的产业链和供应链，加强技术创新，要从追赶者成为引领者，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不断外迁，也是不断做大做强的过程。”周林表示，实际上，在过去深圳的经济结构调整中，也曾出现过工业数据不好看、增长速度下滑的情况，这会引发外界的担忧，认为影响了深圳的发展速度，也有过“深圳何处去”的追问。从城市的发展来看，土地租金、劳动力成本、生活成本等生产要素成本的上涨，必然会影响到制造业，因此进行结构调整是必然的结果，也会有一定的阵痛期。与此同时，也面临决策难题，究竟该如何调整，要扶持哪些产业，将哪些产业外迁，都需要决策者有长远的目光和非凡的勇气。

周林说，对比深圳同等规模的城市，制造业占经济总量如此大的比重，实属罕见。但深圳若想大力发展服务业，又面临另一个难题，深圳周围已经有广州、香港两大城市，缺乏发展服务业的腹地。当前，深圳再次明确提出“工业立市、制造业强立”，就是坚持发展制造业不动摇，再来思考该如何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澎湃新闻注意到，今年5月，深圳发布《关于进一步促进深圳工业经济稳增长提质量的若干措施》，提出“工业立市”“制造强市”。这是继2005年之后，深圳再一次旗帜鲜明地喊出了“工业立市、制造强市”的口号，将制造业的重要性推向新高度。

今年6月，深圳出台实施“20+8”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和未来产业行动计划，制定了工业经济稳增长提质量“30条”等政策措施，高标准规划建设20个先进制造业园区。为破解用地供应紧张的难题，深圳提出，每年建设不少于2000万平方米“工业上楼”产业空间，并将持续5年，其目标是将容纳低端制造业的旧工业楼房，改造成集研发、办公、生产于一体的新型工业楼宇。

所谓“工业上楼”，是一种让企业在高层楼房中进行工业生产的新型产业空间模式，可在不改变工业用地性质的前提下，提升楼宇的容积率。

毛艳华表示，深圳有一批先进的制造业，在研发、设计等产业上游，也有一批数字经济的龙头企业，推动深圳制造业迈向智能化、数字化，这为“工业上楼”提供了基础，进一步提高深圳制造业的技术密集度。在此推动下，深圳制造业要坚持以研发、核心零配件、市场等为导向，面向全球，引领产业转型。

“‘工业上楼’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周林表示，一方面土地成本只是生产成本的一部分，还要考虑劳动力成本、生活居住成本等；另一方面，“工业上楼”也会增加其他成本，如生产时间成本、垂直运输成本等，其效果如何还需要时间观察。

对于深圳制造业的未来，周林的建议是，一是坚持创新，立足自身核心技术，强加自主性，发展高端制造业，防止“卡脖子”；二是要苦练内功，加大投资，补齐短板，加强和国内其他制造业城市合作；再是要融入国际供应链、产业链格局中，修复因疫情等因素影响的供应链，强链补链。

澎湃新闻注意到，今年6月，深圳出台《关于发展壮大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和培育发展未来产业的意见》提出，培育发展壮大“20+8”产业集群，即发展以先进制造业为主体的20个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前瞻布局8大未来产业，稳住制造业基本盘，增强实体经济发展后劲，加快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和产业创新高地。到2025年，深圳战略性新兴产业增加值将超过1.5万亿元，成为推动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主引擎。

赵明向澎湃新闻表示，当荣耀走向高端制造和智能制造后，对于人才和配套环境的要求是非常高的。荣耀在深圳坪山建造了智能制造产业园，这是国家的智能制造示范工厂，里面的产业工人工资比行业高40%-50%，但在这里生产制造旗舰机、高端机成本反而比外部找厂家生产的成本还要低。这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即企业通过效率、制造的良率、质量带来的优势，抵消了人工工资提升部分的成本，而且产品质量更好。

赵明说，未来，不同的城市可能有不同的定位，但像深圳市这样的城市，发展高端制造业，发展智能制造，肯定有广阔的空间。

【编辑: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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