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多瓦，会成为下一个乌克兰吗？

澎湃新闻记者 南博一 实习生 刘琦 阿亚拉·交兰 徐嘉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随着俄乌冲突愈演愈烈，乌克兰的邻国摩尔多瓦也深陷多重危机之中。

近期，在经历了总理辞职、天然气价格飙升、通货膨胀等一系列问题后，摩尔多瓦首都基希讷乌爆发了抗议活动。面对国内紧张局势，摩尔多瓦总统桑杜指责俄罗斯正计划利用这一形势，密谋鼓动外部力量在摩“策划政变”，“将摩尔多瓦的合法政府变成由俄罗斯控制的非法政府”。此前，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曾警告摩尔多瓦，称乌情报部门发现了俄罗斯意图“摧毁摩尔多瓦”的计划。

俄罗斯方面驳斥了上述指控，并指责乌克兰方面试图挑拨摩俄之间的关系。另据英国广播公司 (BBC）2月25日报道，俄国防部称乌方“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对有俄军驻扎的摩尔多瓦德涅斯特河地区进行武装挑衅，但俄国防部同样未能提供相关证据。

当地时间2023年2月16日，摩尔多瓦基希讷乌，摩尔多瓦总统马娅·桑杜（中）与新宣誓就职的雷切安政府合影。由亲西方经济学家雷切安领导的摩尔多瓦新政府在获得议会批准后宣誓就职。由于俄乌冲突仍在继续，这个前苏联加盟小国发出了转向安全问题的信号。本文图片 视觉中国 图

在过去的一年中，摩尔多瓦一直是俄乌冲突外围的热点国家，俄军发射的导弹曾多次飞入该国领空，最近一次是2月初。据BBC2月28日报道，出于对摩尔多瓦首都基希讷乌近期局势的担忧，匈牙利威兹航空宣布自3月14日起暂停所有飞往该地的航班。

变幻莫测的局势使得摩尔多瓦的前景愈发难以预测，这个内外受压的东欧小国未来会否也被卷入战火之中？

当地时间2023年2月10日，摩尔多瓦共和国基希讷乌，时任总理加夫里利察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辞职。摩尔多瓦议会议长伊戈尔·格罗苏表示，在总理辞职后，执政党与团结党已采取行动组建新政府。

德左危机

摩尔瓦多地处罗马尼亚和乌克兰之间，曾是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之一，现如今是欧洲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自俄乌冲突开始以来，俄军导弹碎片多次落入摩尔多瓦领土，摩尔多瓦与俄罗斯的关系也日趋紧张。

据路透社2月22日报道，俄罗斯总统普京于2月21日宣布废除俄罗斯在2012年签署的一份涉及摩尔多瓦主权问题的法案。在该决定宣布之际，桑杜正与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会晤，并向拜登发出访问摩尔多瓦的邀约。

据路透社介绍，该法案涉及的是摩尔多瓦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简称“德左”）的主权问题。俄罗斯在该法案中承诺“在尊重摩尔多瓦共和国主权、领土完整和中立地位的基础上，继续积极参与寻找解决德涅斯特河沿岸问题的方法，确立德涅斯特河左岸的特殊地位”。据报道，2012年俄罗斯方面出台这一法案也是因为彼时俄罗斯与欧盟和美国的关系还算密切。德左地区位于摩尔多瓦东部，与乌克兰接壤。

回顾历史，摩尔多瓦在不同时期曾被奥斯曼帝国、俄罗斯帝国、罗马尼亚等国控制，1940年，苏联根据《苏德互不侵犯条约》附加议定书，迫使罗马尼亚割让比萨拉比亚（含今摩尔多瓦大部分领土）等地区，摩尔多瓦又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

路透社报道称，1990年，摩尔多瓦最高苏维埃通过共和国主权宣言后，操俄语人口占多数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反对摩尔多瓦从苏联独立（编者注：摩尔多瓦大多数人口操罗马尼亚语），并于当年9月自行宣布成立“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但未获得国际社会普遍承认。

当地时间2022年9月23日，德国柏林，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会见摩尔多瓦总统马娅·桑杜。

1992年，摩尔多瓦与“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爆发武装冲突，驻扎在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的俄罗斯第14集团军也参与其中，摩尔多瓦在冲突中落败，并于同年停火，德左地区保持事实上的“独立”至今。据BalkanInsight 2月22日报道，自1992年以来，俄罗斯在德左地区保留了约1700名士兵，其中约三分之一是合法驻扎在德左地区参与维和任务的士兵，另外三分之二则是未经授权的俄军部队，他们以守卫科巴斯纳的一个旧苏联弹药库为由在当地驻扎，该武器库中保存了大约2万吨弹药，其中许多已经过期。

另据“德国之声”2月25日报道，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德左地区的的战略重要性不断凸显——俄军不仅可以从该地区对乌克兰腹地进行西线攻击，还可通过施压摩尔多瓦，在北约的东南部边界制造危机。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2月26日报道称，今年1月，摩尔多瓦信息与安全局局长穆斯佳茨艾也警告称，俄罗斯于2023年在摩尔多瓦东部发动新攻势的风险“非常大”。

上海外国语大学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博后研究员王思羽2月28日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俄罗斯此时取消2012年有关摩尔多瓦主权的法案，更多的是对近期西方一系列反制措施的回应，同时也是对“摩尔多瓦总统批准了一位誓要推动该国加入欧盟的亲西方总理上任这一行为的不满”。

王思羽进一步分析称，俄军不太会在此时对摩尔多瓦采取行动。若是俄罗斯对摩尔多瓦军事行动的目标在于要开辟乌克兰西部第二战线，那么对其用兵规模、行动效率的军事条件要求会很苛刻，其成本代价可能是十分高昂的。“除此之外，对摩军事行动将是一场极其冒险，甚至将整个乌克兰战线作为筹码的豪赌，很难相信俄罗斯总参谋部会采用这样激进的军事冒险策略。”王思羽说。

民生困境

除了潜在的外患，摩尔多瓦还面临现实的内忧。据BBC2月20日报道，当天，在摩尔多瓦高耸入云的议会大楼下，摩尔多瓦亲俄的肖尔党（Shor party）组织了一场抗议活动。数千名来自摩尔多瓦各地的民众聚集于此参加抗议活动。从政府部门到街头，摩首都基希讷乌氛围紧张。

当地时间2022年3月3日，乌克兰难民抵达摩尔多瓦。

“我们是笑柄——政府在嘲笑我们。”抗议者之一阿拉（Ala）告诉BBC，“有些人有四五个孩子，他们真的没有饭吃。”根据摩尔多瓦总统桑杜的说法，目前摩尔多瓦家庭的能源支出占家庭收入的70%以上。阿拉对此表示，这些费用消耗了她一半的退休金，她对BBC说：“当我们选举这个政府的时候，他们承诺提高工资和养老金，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看到一分钱。”

对于摩尔多瓦这场来势汹汹的能源危机，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商业频道（CNBC）与波兰智库华沙研究所（Warsaw Institute）刊文分析称，在俄乌冲突的影响下，俄摩两国就天然气供应量以及定价问题纠纷不断，俄多次削减对摩供气量并提交定价，故亲西方的摩尔多瓦现政府决定寻求能源来源多元化，开始摆脱对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的百分百依赖。

除了能源短缺，眼下不少摩尔多瓦人连基本的食物和药品也买不起。据英国《卫报》2022年12月报道，该国去年年底的一项民调显示，超过40%的摩尔多瓦人正在为基本生活支出苦苦挣扎，另有21%的人负担不起最低限度开销。

面对这场危机，摩尔多瓦政府应对乏力。据《纽约时报》2月10日报道，当天，时任摩尔多瓦总理的纳塔利娅·加夫里利察（Natalia Gavrilitsa）在摩尔多瓦首都基希讷乌宣布辞职。加夫里利察表示，她的政府面临着意想不到的一连串“由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攻击造成的危机”。但加夫里利察补充称：“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度过所有的困难和挑战。”

当地时间2022年3月2日，摩尔多瓦Palanca，乌克兰撤离民众抵达。

摩尔多瓦虽面积不大，但却与乌克兰有着长达1221公里的边境线，且在能源、贸易、基础设施等领域与乌克兰、俄罗斯联系密切。俄乌冲突爆发后，摩尔多瓦的经济、社会受到巨大冲击。与此同时，大批躲避俄乌冲突战火的乌克兰难民涌入摩尔多瓦，给正在与超过30%的通货膨胀率作斗争的摩尔多瓦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在加夫里利察辞职之前，摩尔多瓦的民生危机就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据CNN2月26日报道，这场危机的主要表现是油价飙升和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在这样的背景下，摩尔多瓦新总理仍积极支持欧盟，并寻求入欧。此后，首都基希讷乌便发生了亲俄罗斯政党组织的抗议活动,要求摩尔多瓦政府补助民众因电力和天然气价格上涨的生活开支。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这些抗议活动主要由摩尔多瓦议员、商人伊兰·肖尔（Ilan Shor）及其领导的“肖尔党”组织。公开资料显示，摩尔多瓦“肖尔党”此前名叫“‘平等’社会政治运动党”，是一个持民族保守主义立场的亲俄疑欧政党。2022年10月，肖尔本人因“与俄罗斯政府存在关联”而被美国财政部制裁。

路在何方？

面对内忧外患，摩尔多瓦的社会分裂在过去的一年内逐步加剧，亲欧政府与亲俄党派之间矛盾也日益尖锐，该国民众开始担忧摩尔多瓦未来将去往何方。

据BBC2月24日报道，桑杜于23日访问邻国罗马尼亚时谈到了摩尔多瓦面临前所未有的安全挑战。作为亲欧的自由主义政党——行动和团结党（PAS）创始人，桑杜坦言：“有些人希望我们的国家垮台，并在基希讷乌创建一个傀儡政府，为克里姆林宫的利益服务。”

但肖尔党有不同的看法。据BBC2月21日报道，肖尔党议员尤里·贝伦奇（Lurie·Berenchi）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假使摩尔多瓦有了俄罗斯，我们的境况会比现在好得多。”肖尔党议员玛丽娜·陶伯（Marina Tauber）也向BBC表示，肖尔党并不反对欧盟，并希望与各方保持良好关系，但也欢迎俄罗斯的介入。

当地时间2022年6月17日，比利时布鲁塞尔，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出席新闻发布会，就乌克兰、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三个国家的入盟申请作出正式回应。

据CNBC2月17日报道，在数月的动荡后，政府换届可能为摩尔多瓦总统桑杜提供了重塑其权威的机会。国际风险情报管理网络公司RANE的首席欧亚分析师奥尔（Matthew Orr）认为，随着欧盟给予的支持越来越多，摩尔多瓦艰难的冬天已经过去。

在亲俄还是入欧这一问题上，摩尔多瓦的民众也存在严重的意见分歧。据CNN2月26日报道，摩尔多瓦现政府和大多数公民都希望与欧盟创建更紧密的联系。在许多民众看来，与西方加强联系是“确保摩尔多瓦独立和民主的一种方式”。

但据《华尔街日报》2月22日报道，在去年11月的民意调查中，约有32%的摩尔多瓦人表示，他们宁愿加入俄罗斯的关税同盟，也不愿加入欧盟。这一比例相比于俄乌冲突爆发前略有增加。此外，48%的民众表示更愿意加入欧盟，低于冲突前的57%。

当地时间2021年11月24日，摩尔多瓦基希讷乌，实拍摩尔多瓦天然气公司。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有限公司（俄气）发言人22日告诉俄罗斯媒体，因摩尔多瓦方面没有按合同规定按时支付天然气费用，这家俄国有能源企业已通知摩方，将切断供气。

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摩尔多瓦现任政府有着明确的亲欧立场。近期，桑杜与欧美国家频繁的互动更是表明了这届政府对于“入欧”的渴望。去年6月，摩尔多瓦与乌克兰被欧盟峰会统一批准为欧盟候选国，在入欧进程上取得了较大进展。

但实际上，摩尔多瓦的入欧前景并不明朗。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助理研究员石靖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在当前背景下，摩尔多瓦与欧盟展现出积极互动，但在关于入欧问题上，除候选国各项指标、法律程序之外，当下紧张的东欧局势也难以再次作为助推其“进步”的客观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