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确诊480例，“机场空调传播病毒”引争议，西安疫情何以至此？

原标题：三天确诊480例，“机场空调传播病毒”引争议，西安疫情何以至此？

来源：财经

西安机场空调传播病毒？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朱颖心：“绝不可能是空调系统的问题。”（图源/视觉中国）

文 | 于焕焕 张宇琦

12月27日，西安单日确认175例；

12月26日，西安单日确诊150例；

12月25日，西安单日确诊155例。

自武汉清零以来，还没有一个内地城市单日确诊过百。而这，还远不是尽头。

在26日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官方提到：“后续几天的核酸筛查还有可能出现报告病例数较多的情况”。

“西安目前的疫情仍在高位运行”，多位受访专家告诉八点健闻，要看到拐点，“估计至少要10轮核酸。”。

目前，西安的全员核酸已进行了四轮，27日开始了第五轮。

12月23日零点，这座人口千万级的城市按下暂停键，西安全市的小区、单位实行封闭式管理，所有居民，非必要不外出。

12月26日18时，西安决定开展全市范围内的全面消杀。这是武汉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因疫情引发的全城大消杀。

这座城市，曾经是今年十月那场累计确诊破百，波及21省的西北疫情的“吹哨人”。

在这里，曾经实行了几乎是全国最为严格的防疫措施——所有省外来返西安市人员需提供48小时之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正是这项措施，使得它在今年的10月，把来自内蒙古的疫情几乎挡在了城外。

然而时至今日，与上次类似的毒株，通过我们至今尚不清楚的途径，穿过机场，直接进入了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核心城区，大学、餐厅、医院和住宅小区……这些城市生活的重要地点，都成了病毒传播的场所。

前后仅两月，如此巨大的落差。西安疫情何以至此，又将去向何方？

为什么单城单日新增破百？

23日西安新增确诊人数出现短暂回落时，不少观点认为西安疫情拐点已现，但随后三天，迎来的却是爆发式的增长：75例，155例，150例。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25日新增的155例患者中，有56例是在核酸筛查中发现的，还有7例为主动就医，这表明，在历经四轮大规模核酸检测后，仍有视线之外的感染者——这也意味着疫情仍在蔓延中。

引发本轮西安疫情的国际航班于12月4日入境，首例病例于8日被发现9日确诊，在此之后的十天里，西安新闻本土新增病例一直未破10，直到12月18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通报称，陕西西安和广东东莞两地的病例基因测序高度同源，为同一境外输入源头的同一传播链——这就意味着病毒已经在西安境内传播了近两周。

在这两周里最先被确诊的隔离酒店以及门诊部药房的工作人员郭某传播链上一共只有3位感染者，但显然更能代表西安疫情实际情况的是一条条无头传播链：不知从何处感染的以长安大学刘某一家人为中心的超级传播链不断延伸至60余人。

病毒学家常荣山指出，从12月4日的PK854航班流入城中各区的病毒，其传播路径不会只限于已发现的三条传播链，大概率存在着未知的传播链。

但更棘手的是，与郭某一样，又有百余例不知因何被感染的病例以无头传播点的形式出现了，他们或主动来到采样点进行检测而暴露，或因发烧前往门诊而被确诊，而这些无人察觉的感染者的轨迹已遍布西安中心城区的大中小学、餐馆、药店、社区、产业园等几百个场所。

“在病毒已经扩散且已经传播了四五代的前提下，流调几乎不可能追上疫情传播的速度”，病毒学家常荣山告诉八点健闻，流调追出来的三条无头且毫无交集的传播链，与实际的疫情规模显然不能相提并论，“流调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作用十分有限”。

此时，对于一个千万人口级别的大城市而言，唯一的清零方法就剩下了快准狠的全员核酸检测。

12月18日，在作为此次疫情第二落点的东莞已经发现了13例确诊病例，主要疫情区域大朗镇已经开展了5轮核酸检测之时，西安开始了第一轮全员核酸检测——这是同为千万人口城市且发生过疫情的广州、青岛、武汉、哈尔滨等城市最终战胜疫情的关键。

但相比之下，西安的全员核酸检测正式进入节奏也要迟得多，12月23日，据《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西安纪检监察部门在15轮督查检查中发现，个别单位存在核酸检测组织不严密、样本送检不及时、检测样品调度不精准等问题，部分区域存在隔离人员管控不及时的情况。

香港大学病毒学家金冬雁告诉八点健闻，核酸检测是在大量阴性样本中找阳性，非常容易疏忽，而一旦漏诊，就意味着一次意料之外的新传播开始了。

因此，自18日起，西安开始了一轮又一轮、不间断的大规模核酸检测来消化存量。

追存量的前提是，利用管控减少增量，一位流行病学家告诉八点健闻，漏检遇上管控不到位很有可能会使已经进行的多轮核酸检测功亏一篑，他举例，一位感染者在A区做过一次核酸检测漏检后，又自由活动到了其他已完成核酸检测的城区引发了疫情，并最终回到A区，这就意味着两个城区的核酸检测工作全部归零，这对于此次发生在西安中心城区的大规模疫情来说，是不得不考虑的现实问题。

据上述流行病学家分析，一开始的管控不到位、核酸检测深度不够及部分地区核酸检测间隔过长使得新传播有机可乘，这些综合因素使得，在一段时间里，实际上西安疫情一边在明处扑火，一边在暗处蔓延。

直到22日，在封控区之外发现多例阳性病例引发社区传播后，西安开始全面升级管控，对全市小区实行封闭式管理，全市3574所学校停课，非生活必需场所暂时停业，并且要求非必要不离市，西安进入了类似于武汉的“封城”阶段。

全员核酸10轮起跳

春运前难清零

在疫情发生后的第18天，西安开始采取接近封城的“雷霆手段”。

也是这时开始，西安才开始进入触及存量，在26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西安市委常委、市政府党组成员和文全解释，“新增病例大部分是在升级防控措施前感染的，新增病例快速的发现，正是西安市封控与大筛查双重作用的效果”。 

但至于至于疫情的底有多深、存量规模有多少，还尚未可知。和文全提醒“后续几天的核酸筛查还有可能出现报告病例数较多的情况”。

香港大学病毒学教授金冬雁也表示，根据此前其他地区疫情的发展规律可以判定，西安目前发现的传播链就像“冰山的一角”。

摸清底数成了当务之急。而在完成摸底之前，除了升级防控措施以尽可能减少人员流动，这座城市没有更好的办法。

过去的一周，西安一轮接着一轮地开展全市筛查：自12月21日公布第一轮累计覆盖1566.17万人次的核酸检测结果以来，又完成两轮，目前正在开展第五轮。

但西安还未迎来此次疫情的拐点，而在那之前，大规模筛查还将持续。

金冬雁告诉八点健闻，要完成摸底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一方面与本轮疫情的规模有关，西安人口量巨大，且疫情已经出现一定程度的扩散。另一方面则是病毒特性决定的，“即使是同一传播事件造成的感染，也会经过一段较长时间才能分别转成病例，所以只测两三轮是不够的。” 

西安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卫晓丽在12月25日的疫情新闻发布会上也曾提到，咽拭子采集的深度、部位和时长都可能影响结果的准确性。采样手法不规范造成漏检，也是需要多轮筛查的原因之一。

西安疫情距离出现拐点还有多久？在金冬雁看来，较高的疫苗接种率是一个乐观的理由，但西安疫情可能至少需要在完成10轮大规模筛查后才得见分晓。

常荣山认为，依据目前发展的态势，疫情可能还将持续20多天，而在达到动态清零后，也需要一周左右的观察和稳定才可能完全解封。

这无疑给即将到来的春运带来更多不确定性。作为西北交通枢纽，西安在2020年春运期间的旅客发送量超过2000万人次。但2022年春运在三周后的1月17日就将开启，届时如西安仍属于“不能路过”的风险级别，西北地区的大部分交通运行都将面临挑战。

面对下一阶段，金冬雁认为，西安已经以“雷霆”手段进行封控，但鉴于病毒的隐蔽性，全国其他地区也不能放松警惕，需要严防外溢病例的进一步扩散。

此外，近期国外疫情的激增、新变异株omicron的强传播力将是“外防输入″一年多来最严峻的大考。常荣山特别提到，已有的研究显示omicron变异株更容易”穿透″现有物理防控体系，随着omicron在境外确诊病例中的比例飚升，输入性风险成倍增加，流调将极其困难，精准防控难以抓住前一周的“关键时段。他建议，可以将每天离开有囯际航班的机场的所有人员的呼吸道样本保留10天或者更长，每十份保留在一管中（十混一），不做检测，方便之后溯源，“否则一旦出现穿透，流调完全没有头绪，错过关键的前几天，这个做法，成本不高，事半功倍。″

延伸阅读：

“西安机场空调传播病毒？”清华教授反驳

26日，有媒体发布文章称，西安咸阳机场T3航站楼使用的空调技术，可能造成了西安本轮新冠肺炎疫情“匪夷所思的病毒传播”。西安长安大学、东莞大朗最初出现的病例，也许就是在西安机场使用洗手间时，被空气管道送来的微量病毒传染。对于这种说法，长期从事暖通领域研究的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朱颖心称其“完全是外行人的臆测”。

“对于传染病防控来说，咸阳机场T3航站楼是比传统一次回风的中央空调系统更安全的方式，因为只有新风，没有回风。”朱颖心说。她是中国建筑学会暖通空调分会理事、国际室内空气学会科学院会士兼热舒适技术委员会主席。她记得，文章发布的那天晚上，“业内人士都在批评。”

朱颖心在上述文章后的留言（受访者供图）

针对争议文章中指出的，“如果中央空调所有送风都是外界新风，那加热能耗会非常大。一般只会少量补入外界空气，以补充室内氧含量。大部分管道空气仍是使用室内空气进行保温循环”，朱颖心解释，传统的空调，靠大循环风送热风或冷风来控制室内温度，新风量并不大。西安咸阳机场T3航站楼用的恰恰不是这个系统，而是完全没有循环风的地板辐射加新风系统——新风保障空气的卫生和湿度，地板辐射实现夏天降温、冬天供暖。

争议文章特别提到了西安咸阳机场空调使用的“下送风”技术，并称“就是这个下送风回风结构，最终造成了西安机场出现最匪夷所思的病毒传播”。

朱颖心回应称，西安咸阳机场应用的空调系统是“温湿度独立控制系统”，温度靠地板供暖或地板降温来调节，风管从建筑外部抽入新风，再从高度一米左右的出风口送入建筑内部，出风口设备高度大约相当于“人蹲在地上”。传统的“上送风”就是常见的远高于人们头顶的出风口，而下送风的出风口低于常人的身高，把新鲜空气送到人员逗留区，确保地面以上两米的空气温湿度适宜、干净卫生。需要防控传染病时，下送风由于不需要“循环”，反而更安全。

在一篇论文中，设计者展示的西安咸阳机场T3航站楼下送风加地板辐射技术应用示意图。受访者供图

她介绍，机场航站楼内部空间高大，低处有十几米高，高处有30米以上，只管人群所在的两米以下的空间“足够舒适和安全”，上面冷热不用管，这是它节能的原理。

也就是说，新风进入建筑内部前，只需要控制温湿度和清洁度，“用地板来供暖、降温，要循环风来干吗？”

朱颖心补充，特别是在夏季，新风常常需要除湿，用到的过滤物质包括氯化锂溶液、氯化钙溶液等，“哪怕是外面的空气不干净，细菌和病毒也能被杀死”。

争议文章还提到，“中央空调、室内空气循环管道打通，导致原本位于国际北指廊一楼候车区域的病毒，被抽到了200多米外的二楼候机区域”“因为管道是高速封闭流体，相当于气动投毒”。长安大学一家四口，“父亲和外婆使用了值机柜台附近的洗手间，于是被空气管道送来的病毒传染”。

“有工程师查看图纸发现，文章里说的200米，实际距离超过1000米。”朱颖心表示，航站楼空间巨大，做空调设计时，基本原则是区域分开，“避免一根绳上拴着所有蚂蚱”。

以拥有3个航站楼的西安咸阳机场为例，可能需要几百上千个空调系统。无论传统的循环风系统还是新风系统，每一个空调系统负责的区域都是有限的。一般情况下，一个独立的空调系统最多负责1000平方米的范围，哪怕是循环风，也只会在这1000平米以内“转”，“根本不可能有空调系统把几百米外的国际区指廊空气抽到国内区”。

首先，如此长距离的空气循环需要超长的管道，这样的管道在火灾发生时，会让火和烟会顺着管道扩散。这种突破“防火分区”的管道，设计上无法通过审验；其次，如果整个航站楼都用一个空调系统来送风，系统的风机扬程至少要几千帕斯卡（压强单位——记者注），风量可能要上千万立方米，管道粗得能开进汽车，噪声得惊天动地，“世界上还没有这么超级巨大的风机出世”。

朱颖心注意到，争议文章指出，机场新风管道内空气流速高，她表示，新风系统的主管路，空气流速不超过10米/秒，支管路只有2-3米/秒，“这个速度怎么能叫高速呢，速度真高起来噪音都吵死了，铁皮（管道金属外壳——记者注）得跟着哆嗦”。

那么，可能是机场卫生间的通风系统造成了病毒的传播吗？

朱颖心解释，公共建筑卫生间，一般是24小时排风，卫生间的门进风，排风口只负责出风。此时，卫生间会形成一个“负压”的环境，空气很难向门外流动。机场只要有乘客，卫生间一定是排风的，每一个卫生间被抽出的空气都会直接排放到室外，更不会循环到其他卫生间。就算带有病毒的空气从卫生间大门溜出去，也不可能冲到千米之外的其他卫生间里，“没有这个（空气）动力”。

“如果机场有问题，一定是人或物流原因，还没有查出来，清华大学教授朱颖心：绝不可能是空调系统的问题。”朱颖心确定地表示，“我担心那篇文章会误导流调工作，掩盖真正的原因。不能让这样一篇文章伤害整个行业。

西安咸阳国际机场T3航站楼是国内第一个应用溶液除湿下送风加地板辐射技术的民用机场航站楼。据朱颖心介绍，这项技术大约在十几年前出现，至今仍然代表行业的较高技术水平。此前，人们发现，在高大空间中，冬季空调使用“上送风”不合理，因为热空气会向上流动，底下还冷的；夏天，人员活动区以上的区域气温也会比人员活动区的气温低，所以才改进为下送风，“是行业里公认的好的创新成果”。

朱颖心给学生授课会结合工程案例，“西安咸阳机场T3航站楼”的空调系统是她的清华同事参与设计的，也是她在课程中常常提到的“成功案例”。清华大学“节能楼”里，因为“实验”目的，很早就试用了这项技术。

然而，据朱颖心了解，那篇争议文章刊发后，不少在建机场的业主开始质疑这项技术，“本来打算用，现在重新咨询专家”。

“本来是一个很好的系统，也按照规范设计、安装，结果因为这个引发误解和质疑，太不应该了。”

朱颖心梳理中国的“空调”发展史时表示，从前的空调，夏天够冷，冬天够热就行，近年来，无论是工业还是民用的空调系统，都越来越“讲究”。恒温恒湿有问题，空气质量不好也有问题，这些问题在科学技术层面要一步步解决。

2003年SARS病毒的传播让人们意识到，建筑内空气循环可能导致病毒扩散，在传染病防控环境中，要尽量开全新风。实现这种“不回流”的功能，即使是传统的使用回风的空调系统也可以做到，让回流变成直流，虽然能耗会增加，但比较安全。此外，在空调系统内加装效率较高的过滤器也可以保障安全。

朱颖心又举例，在设计医院的空调系统时，病房内会使用风机盘管加新风系统，风机盘管里有换热器，让空气在独立的空间里循环打转，加上新风送风，“绝对不会用一次回风系统，把所有病房串在一起”，避免和其他病房交叉感染。

“你家用地热采暖，单独装了个新风，空气怎么会跑到邻居家呢？”她打比方说，“同理，西安咸阳机场T3航站楼每个独立的空调系统也一样，只有新风，没有回风。即便是采用回风式空调系统的T1、T2航站楼，也不会出现病毒通过空调系统在不同区域间传播的情况。”

西安疫情时间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