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盖之庸：阴山岩画为何能在世界上大放异彩？

在中国各地分布的岩画，作为史上罕见的文化遗产，一度被考古界称之为“镶嵌在大地上的明珠”。

特别是1976年在内蒙古自治区境内发现的阴山岩画，不仅改写了中国岩画的地位，更深层意义在于世界开始真正了解中国岩画。

阴山岩画为何能在世界上大放光彩？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盖之庸日前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对此进行了解析。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岩画研究在中国的历史与现状如何？

盖之庸：岩画顾名思义是指古代先人镌刻或绘画于岩石上的画面，在世界各地可以说普遍存在，准确地说，应该是最大的历史文化遗产。

具体到中国岩画，除了在中国边疆地区分布之外，环绕着中国版图一圈，几乎都有其分布，它像极了一个美丽的花环，加冕了美丽中国。

中国还是关于岩画记载最早的国家，郦道元的《水经注》就是世界上最早记录岩画的书籍。然而，到了近代，由于国力衰弱，在许多国家掀起岩画研究热时，中国岩画的研究却明显落后了，甚至被认为鲜有岩画，其研究也是零星的，不成体系的。

观众在位于呼和浩特市的内蒙古博物院参观展出的岩画。中新社记者 刘文华 摄

直至1976年阴山岩画的发现，才彻底改变了这种状况。对阴山岩画的系统研究后，让世界开始了解中国岩画，并在研究方式、信息采集等方面都走到了世界前列。

中新社记者：阴山岩画的分布范围如何？

盖之庸：阴山岩画分布地域广泛，主要集中在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中旗、乌拉特后旗、磴口县等境内，东西长约300公里，南北宽约70公里，数量5万余幅，时代逾千年，上限不晚于新石器时代早期，下限一直到近代，题材也颇为丰富，包括动物、人物、飞禽图案及狩猎、乘骑、放牧、舞蹈、征战、巫师，还有日月星辰、符号、标记等。阴山岩画数量之多，内容之丰、年代之久，令人叹为观止。

图为阴山岩画。中新社发 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阴山岩画为何能在国际上大放异彩？

盖之庸：人类在发明书籍之前，我们的远祖曾经通过歌传口授，通过甲骨刻字，青铜器铸铭，陶器上刻绘来记录历史事件，但留给我们的多是记忆的片断，难以从中探寻历史的全貌，而岩画恰恰做了很好的补充。

阴山岩画以古朴、粗犷、凝炼的画风和丰富独特的文化内涵，表现了远古时期人类的生产生活、群体活动、宗教萌芽、心理状态、审美取向、自然观念等，成为人类学、传播学、民俗学、美学、原始宗教史、艺术史、民族史等多学科的重要研究对象，是造型生动简朴、意境深远的形象史诗。

从发现开始，阴山岩画就引起世界关注——地点这么集中，时代跨度之大，内容如此丰富，都让学者为之兴奋。关于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场景、信仰、生产力发展水平等等，都可从阴山岩画中找出答案。

图为阴山岩画。中新社发 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阴山岩画的考古学意义是什么？

盖之庸：正如申报阴山岩画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所做的价值评估那样：阴山岩画的发现，在中国考古学和历史学上具有重要地位。它以美术的图解形式，将古代居民的世界观真实而形象地展现出来。它将缺乏文献记载的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历史状况，生动地展现在公众面前。

可以说，阴山岩画的发现，丰富了中国考古学的内容，并在很大程度上开拓了中国考古学新领域。

中新社记者：目前，阴山岩画的考古发掘情况如何？

盖之庸：阴山岩画所反映的古代先人生活，可以说包罗万象，对它的研究从发现之日起就从未间断。学者们从历史学、考古学、艺术学、美学等不同角度对阴山岩画进行诠释。研究的书籍近百部，论文更以千计，这些都对岩画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但深入研究后，也遇到瓶颈，首先是阴山的准确时代问题，其次是数以万计岩画的作者究竟属于哪个民族的创作？这些问题无法回避，若不解决，将使其价值大打折扣。学者们曾用考古学中类型学的方法进行岩画断代，虽解决了一些岩画的年代问题，但对时代特征不够明显的岩画，则无法准确把握判定。还有学者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对岩画进行测试，现仍处于深入探索阶段。

解决岩画的准确年代问题，仍有很长的路要走，考古学等多学科的介入，是解决该问题的关键。岩画不是孤立的文化现象，其周围多散布祭坛、墓葬等，要将这些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才会对岩画的文化内涵有更好的把握。另外，岩画凿刻的山、石也绝对是先民有目的的选择，要将岩画创作的大环境进行综合研究，才能最终读懂岩画。

图为阴山岩画。中新社发 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阴山岩画为何在考古界引发大范围关注？

盖之庸：我们知道，阴山岩画所处的河套地区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高度融合区域。中国历史上的许多民族，如荤粥、土方、鬼方、林胡、楼烦、匈奴、鲜卑、突厥、回鹘、党项、契丹、蒙古等众多民族在此繁衍生息，这里成为多民族从发展至繁盛的摇篮，岩画中关于狩猎、耕作、放牧、祭祀等内容，就是这些民族生存和发展的见证。

但这些耳熟能详的民族的历史文献资料却相当匮乏，考古资料也相对不足，而阴山岩画成为研究这些民族生活状态的活化石，是体现这些民族生活状态、精神崇拜的活剧。

引发外界关注之处还在于，阴山岩画反映与见证着这片土地上各民族文化传承、融合、吸收、发展的历史轨迹，是研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资料。

2015年1月，观众在中蒙俄国际岩画(刻)展览上参观由蒙古国画家创作的《远古猎人》绘画作品。该展览展出的作品创作灵感均源于阴山岩画。中新社记者 刘文华 摄

中新社记者：作为世界知名的阴山岩画，未来如何加强保护？

盖之庸：阴山岩画是中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被列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名录，其价值自不待言。现在阴山岩画面临着保护与研究的双重任务。而保护更是重中之重。让几万年延续不断、走到今天的岩画完好地留存于后世，是我们必须担负的使命。

现在岩画面临自然损毁和人为破坏两大危险。有些岩画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不能有任何损伤，但因岩画都是露天分布，风雨侵蚀和气候变迁都对岩画的安全造成巨大威胁。

可喜的是，目前，阴山岩画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文物安全工作有了长足的进步，当地为此公布保护条例，依法进行保护，重点分布区还做了围封及远程监控，岩画数据化的工作也正在进行。人们有理由相信，随着公众文物保护意识增强，阴山岩画必定能够得到有效保护，以最好的状态传承于未来。(完)

受访者简介：

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盖之庸。中新社发 陈峰 摄

盖之庸，研究员，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中国辽金史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岩画学会理事、内蒙古岩画保护学会副会长、内蒙古考古学会原副会长，主持考古发掘项目多项，其中辽耶律羽之墓、宝山辽壁画墓、辽圣宗贵妃墓分获1992、1994、2016年“全国考古十大发现”，代表作有《叩开辽墓地宫之门》《辽耶律羽之墓》《辽代石刻文研究》等。

【编辑:苏亦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