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教培行业的年轻人

原标题：留在教培行业的年轻人

过去一周，好未来（TAL.US）、新东方（EDU.US）、高途（GOTU.US）等教培行业巨头，先后宣布将在今年底停止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培训服务。

“一个时代终结了！”有评论这样认为。

从2006年9月纽交所挂牌时算起，新东方在教培行业已经走过了15年。从线下到线上，教培行业曾经一路被追捧，在2020年走向巅峰，无数的年轻人曾经涌向这个行业。

当十余年的狂奔戛然而止，教培行业的年轻人有的主动离开，有的被动裁员。还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依然留守在这个行业。

日前，3位还留在教培行业的年轻人，和红星资本局聊了聊。他们见证了这个行业从野蛮生长到拐点来临，这一年又都经历了什么。

讲述人：陈思  就职机构：猿辅导

从“充满希望”到“等待N+1”

陈思决定接下offer（录取通知）的时候，猿辅导刚刚完成一笔10亿元的融资。那是2020年3月，陈思临近毕业，当时的在线教育正处于所谓的风口。

原本打算出国深造的陈思，因为疫情放弃了留学，准备找工作时又错过了机会最多的秋招。正在大量招人的在线教育吸引了陈思的注意。相比手上的外企和银行offer，猿辅导给陈思的薪资要高出不少。

“猿辅导的总包高出外企10万元左右。”陈思对红星资本局说。 

图据视觉中国

2020年7月，陈思毕业了。她来到北京四环外的望京，猿辅导的总部位于这里，占据了利星行中心5个办公区整整3层楼。此前几个月，猿辅导疯狂扩张，在北京以外的11个城市建立了分部，员工数量超过15000人。

刚入职时，陈思所在业务线是负责猿辅导K12教育产品的内容。在她看来，在线教育的核心产品还是“卖内容”，但与传统线下教育有所不同，陈思还要做一些运营、策划类的工作，目的是为猿辅导的课程引流。

跟身边同事聊天时，陈思发现，周围都是名校毕业生，还有不少是清北本硕。“也许是风口效应吧，身边同事的学历、能力及素质都蛮高的，工作氛围很好”，工作几个月后，陈思对猿辅导的工作氛围感到很满意。 

陈思入职3个月后，猿辅导完成了“G+”轮22亿美元融资，估值达到155亿美元，成为教育行业内估值最高的独角兽。在与红星资本局的交流中，陈思用了“promising”（充满希望的）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感受。

每当听到猿辅导宣布新一轮融资，或是在行业榜单中排名第一的消息时，陈思都觉得在线教育行业和公司是前景可期的。

拐点来临，狂奔一年的在线教育，进入2021年后开始“急刹车”。从3月开始，监管的风声陆续传出。

5月10日这一天，陈思在微博上看到了猿辅导和作业帮被处以250万元顶格罚款的消息，同事还在群里开玩笑说：“不让打广告了，从罚款上也看得出来谁是这个行业的头部。”

但玩笑过后，陈思和同事们并没有多想。“政策一直没出具体细则，大家都以为是治理教培天价广告，没想到结果比预想严重得多。”5月底，陈思看到在线教育大幅裁员的消息时还在想，应该不会波及到猿辅导，毕竟是头部公司。

但直到身边同事被裁员的那一刻，陈思才真正感觉到“转折”真的来了。

“一个毕业于985的同事被裁掉，再接着是211的硕士，还有一个留学生。”从7月底开始，陈思身边关系要好的同事，陆陆续续被HR约聊，后来接到通知的员工心里也都有了被裁员的预期。猿辅导给出的裁员赔偿是“N+1”（N代表在本单位工作的年限，即每满一年支付一个月工资作为经济补偿）。短短几周，陈思的部门员工减少近百人，大批的名校毕业生也在其中。

对于行业的转变，陈思透露，整个公司都是百分百按政策规定来做的，部门领导一直跟她们说支持“双减”政策。

缩减的同时，猿辅导开始转型，推出“南瓜科学”专注素质教育，但相比K12课程，声量要小得多，就连剩下的员工都了解甚少。陈思透露，上个月猿辅导转型卖羽绒服的消息，她也是看新闻才知道的。

即便如此，陈思还是选择继续留在猿辅导，她没有出现在裁员名单中，手头的工作照常进行着。“之前付款的课程还在按照规定继续上课，工作还得继续，员工少了，导致我更忙了。”

同时，她也在观望着工作机会，陈思先后投过字节跳动、腾讯、美团等公司，进展并不顺利。陈思坦言：“在线教育离职人数太多了，大家都在挤招聘，但大公司的名额并没有增加多少。”

几周前，有同事被裁员，拿到5万元的赔偿后，转头入职了新公司。等机会的陈思想着：“如果能拿到N+1再走或许更好”。

讲述人：刘星  就职机构：学而思

“对学生负责，我选择留下来”

11月13日，好未来正式宣布，其在中国内地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类校外培训服务将于2021年12月31日截止。刘星早在一天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是好未来（学而思）的英语老师。

11月12日上午，刘星所在校区的校长，把全体员工召集起来，向他们宣布了解聘赔付的消息。“很突然，除了管理层，老师们之前都不知道，校长是在会议的最后才说的。”刘星对红星资本局说。

听到“解聘赔付”时，刘星觉得心头一紧，会场的老师们很快安静了下来。谈到当时的感受，他说：“一是觉得终于尘埃落定了，二是舍不得，很多人到离场的时候眼眶也是湿润的。”

好未来旗下学而思培优教育培训机构 图据视觉中国

刘星加入学而思做英语老师，不过一年半时间，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学而思大多都是年轻人，刘星觉得，相比学校，这里人际关系更单纯、薪资更高，但也更累。

此前，刘星的课程都是线下，集中在周末和寒暑假，每天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他的嗓子长时间都是沙哑的。 

当监管的风声传出时，刘星正准备暑期班的线下课。当时最先波及的，是学而思网校。6月-7月，学而思网校被曝出两轮裁员，同时还关闭了包括沈阳、长春在内的八个教学基地。

“最开始消息是零零散散的，大家都比较懵，还在一起热闹讨论，可能是觉得整顿的力度也不会很大。”刘星在微博上看到网校裁员的消息，转发给要好的几个同事，线下学校的老师们对学而思依然十分信任，“头部企业，大家觉得影响不会很大”。 

那时，刘星所在校区刚刚搬去新办公区不到半年，那是当地核心商务区写字楼的顶层，敞亮豪华，学而思的老师和员工坐满了整整两层楼。

但到了8月，情况开始转变。8月25日，学而思培优表示周末不再开设K12的课程，转为周一到周五授课。 

刘星的课从周末全天改到周一到周五的晚上，这导致他更忙了，每天都奔走在办公区和学校之间，薪资反而还少了近2000元。

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一个月。到了9月底，学而思把部分面授班转为了在线班，刘星的班也在其中。 

从那时开始，身边的老师陆陆续续提了离职。刘星才发现，新办公区曾经满满当当的工位，如今已经空了一大片。离职的老师来学而思时间并不长，有的刚入职，有的待了不到一年，很多经验丰富的老师还是选择了坚持。 

刘星也选择留下来，每当朋友们劝说他看看其他工作机会时，他都会回复“再等等”。

谈到留下的原因，刘星觉得，一是因为此前状况还是不明朗，大家都觉得政策落实下来是不是还有回转的余地，或者公司有更好的应对措施；二是因为学而思的夏秋课程连贯，秋季课程已经开课，出于对学生的责任感，部分老师选择坚持授完课。

直到11月12日的全员会，校长坦诚地对刘星说：“刚刚讲的一些未来设想目前还处于‘画饼’阶段，你们自行判断吧，关停时间在年底，上完剩下的课，好好找新的工作。”

刘星对红星资本局说：“国家出台这样的政策，肯定是有一些长远考虑的，从’双减’政策发布以来，公司的领导层一直给我们传达的精神就是：我们绝对支持。校长在沟通会上也说了，‘双减’文件中关于培训机构的部分只占到了三分之一左右，让教育回归本真需要所有教育从业者的共同努力。”

现在，刘星已经把找工作提上了日程，继续做老师，是他的首要选择，离开的同事也有不少人转去学校做老师。

“大家都很热爱这个行业，换个地方教孩子也可以。”刘星说。

讲述人：丁峰 就职机构：大力教育

“离开是时间问题，还没想好做什么”

“大家都会退出的，只是时间问题。”在谈到什么时候离开字节跳动大力教育时，丁峰如此表示。

丁峰是大力教育核心业务的员工。去年3月，字节跳动八周年之际，丁峰进入现在的大力教育，他记得入职后收到张一鸣的内部信，信中说：“教育是公司未来三大关注重点之一”。

那时，字节跳动还没有启用“大力教育”这个品牌，丁峰所在的瓜瓜龙只是一个单独的产品，启蒙AI课瓜瓜龙英语才刚上线不久。

刚入职时，丁峰所在的部门只有二十多人，在快速扩张阶段，他记得每周都会有新人加入。“但现在，已经4个月没有进人了”。

大约4个月前，也就是7月底的时候，脉脉上的一则爆料在同事群聊中流转。“字节将于8月5日官宣两个重大消息，其中一个是，清北网校和瓜瓜龙业务将关停”，有匿名者爆料称。

8月5日上午，丁峰来到公司，同事用手指了指楼上，那是“清北网校”所在的办公区。“好像裁员了。”同事说。

随后各种新闻与消息扑面而来：“瓜瓜龙要裁撤辅导老师，8月底要裁50%以上”、“你拍一和GOGOKID会下架，接下来将停止运营”、“清北网校已经给N+2了，有些城市的老师全被裁了”……丁峰心里有些忐忑，但又觉得两周前，“双减”政策官宣时，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场面。 

丁峰觉得自己也快被裁了。紧接着，部门领导召集大家开会强调：“不会裁员”。他想起了6月初，大力教育CEO陈林也信誓旦旦地说，大力教育没有裁员计划。

“公司这样说的，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大家猜测是想稳定人心做好收尾吧。”丁峰说。就这样，从8月到现在，丁峰还待在字节跳动，身边的同事早已离职了7、8个。 

跟红星资本局交流时，丁峰发来一张跟前同事聊天的截图，前同事在两个月前从字节离职去了腾讯开心鼠英语。11月16日这一天，开心鼠英语宣布业务调整，丁峰的前同事被裁员，拿了“N+2+2个月年终”的赔偿。“赔偿金好大一笔啊”，丁峰感叹。

在谈到为什么没有离职时，丁峰觉得自己还没想好离开字节后做什么。“可能不会去教育行业了，也不想再去互联网公司了”，丁峰解释，并不是瓜瓜龙的变动让自己对互联网行业失去了兴趣，而是自己没想好做什么。

大力教育剩下的项目和人或许也没想好。“新业务也在尝试，但是大家都很迷茫，最重要的是，可能还是会被砍掉。”。

9月初，大力教育推出一款在线自习室APP，瓜瓜龙也出了一款“智能写字板”。11月初，大力教育又被重新划分为四大业务板块，有智慧学习、成人教育、智能硬件、校园合作。

过去两个月，大力教育剩下的部门不断在尝试新业务，不断在变动，丁峰和同事做了很久的东西，也不断被推翻。“很心累，很浮躁”，丁峰形容此时的感受。

但丁峰觉得“双减”很有必要。“兴趣班和各种培训机构并不能解决很多问题，家庭教育很重要”，丁峰想着，以后养育自己的孩子时，就不会像现在的家长那么焦虑了。

如今，手头上的收尾工作快完成了，丁峰想等一等，“等等看公司的安排，或许有裁员金？”他说同事们也大都是这个想法。

他想结束这段工作后，休息一段时间，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家人也很支持他。“之前太累了，想停一停，之后想去一个稳定的企业吧。”丁峰告诉红星资本局。

红星新闻记者 俞瑶 强亚铣

微博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