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亨特张”退休了

2012年前后，如果你到北京市海淀区双榆树附近打听“神探亨特张”，无论是商城保安、销售小妹，还是报刊亭老板、卖货阿姨，几乎都知道你要打听的是谁，或许还会拉上你闲聊几句“神探亨特张”的传奇故事。

这位民众口中的“神探”，就是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民警张惠领。这个洋气的绰号源自上世纪80年代我国引进的一部美国侦探连续剧《神探亨特》。早年间，张惠领抓贼的本事让辖区百姓和同事都佩服不已，有民众夸赞他抓贼的身手堪比“亨特”，“神探亨特张”这外号不知不觉就传开了。

更多人认识张惠领是通过2012年的第49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神探亨特张》，电影里讲述的正是他反扒抓贼的故事。单是在双榆树派出所工作10年间，他就先后打掉300多个盗窃团伙，抓获2700多名犯罪嫌疑人。

今年7月份，已到花甲之年的他正式退休，“神探”就此“解甲”。

张惠领(中)带领探组队员观察门店情况 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供图

反扒抓贼

在美剧《神探亨特》中，身材高大、喜欢戴墨镜、动不动就枪战的亨特无论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但国产“亨特张”混在人群中，如果不仔细加以辨别，你很难察觉到眼前这位面容黝黑、身形偏瘦的汉子就是赫赫有名的“反扒神探”张惠领，反倒更像当地生活的平民老百姓。有人说“这或许就是最高级的便衣警察”。

1990年通过考试加入人民警察队伍、分配到海淀分局万寿寺派出所，2003年调到双榆树派出所……从警32年，大部分时间张惠领干的都是便衣工作。为了抓贼，他将心爱的警服整齐叠好、收入了衣柜，穿上最不起眼的便装，没日没夜地潜伏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

张惠领所在的双榆树派出所，管辖范围不过2.6平方公里，因早年间的两棵老榆树得名，辖区内有多家商城、剧院、影城及上千家商户，附近还有高校。由于地处海淀繁华地段，千禧年前后当地的治安情况相当复杂，街头盗窃案件频发。老百姓一个不留神或一个转身，包没了、钱丢了。

反扒抓贼的担子落到了经验丰富的张惠领头上，就此他带着同事跟徘徊在双榆树周边的各路毛贼结下了不解之“缘”。长年累月的昼夜观察、跟踪、蹲守、抓捕，让张惠领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巅峰时刻他一天抓获十多名犯罪嫌疑人不在话下。

“你得找规律、找特点。要想抢在犯罪分子前下先手棋，你就得先摸清楚犯罪的轨迹线索。”无论是利用电子干扰器干扰锁车盗取汽车财物的窃贼，还是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又或是交易毒品的涉毒人员……都很难逃过他的法眼。

2009年，海淀区发生多起车内财物盗窃案，车子无撬锁、损坏痕迹，后备箱内财物却不翼而飞，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当时周边商场的停车场有两三个月基本没人敢停车”。

这起连环案起初连张惠领都觉得棘手。为了破案，他常去停车场巡逻、观察，终解作案手法。一天，蹲守已久的他与一伙形迹可疑的盗贼不期而遇，经过一番观察张惠领敏锐地察觉到犯罪分子“可能在使用干扰设备”干扰车主锁车，并一举将这伙盗贼抓获。这也是北京首起成功破获的干扰器盗窃案。

在张惠领抓获的数以千计的犯罪嫌疑人中，也有不少亡命之徒。电影《神探亨特张》给张惠领设置了一个终极大BOSS——“贼王”张发财，角色原型就是张惠领曾遭遇的一名嫌疑人。

这个“贼王”原型，确实是一名老惯偷，只不过真名不叫张发财罢了。此人极为凶悍，他组织了一帮聋哑人实施盗窃，还用家人的生命安全威胁团伙成员不许报警或向警方交代窝点。在现实中他曾连续10多次被捕“进宫”，光是张惠领就抓了他3次，屡教不改。

这个“贼王”气焰嚣张到何种程度？有两回他故意面对面跟张惠领打照面，但抓贼讲究“人赃并获”。为了将这伙盗贼一网打尽，张惠领带领同事一路从海淀跟到朝阳，将这伙人的行踪轨迹、人员构成、分赃销账流程给全摸清了，花了近3个月才将这个团伙连根拔掉。

最后一次抓他，张惠领跟他说“你也不为父母、孩子想一想？”。那“贼王”反驳说“将来我孩子也是干这个的”。听他这样说，同为父亲的张惠领怒了：“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却盼儿子当贼，作为父亲你不及格。”说罢，那人眼泪顺着脸颊哗哗流。

2022年8月，退休后的张惠领接受、记者专访。 田雨昊 摄

首次触“电”

人们惊叹于张惠领为啥总能抓到贼。他的传奇故事被时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政治处副主任的代雁改编成剧本。该剧本辗转到了曾执导《风声》、《东京审判》等影片的著名导演高群书手中。

剧本是好剧本，但可惜预算不多。为了节约成本，高群书索性叫来了一批非专业演员友情参演，而故事主人公张惠领的扮演者则是《读库》创始人兼主编张立宪。

为了让电影中的抓捕过程更真实，每次开拍前，张惠领就带着同事把各案件踩点、跟踪、抓捕的过程全演示一遍，然后让张立宪他们“依样画葫芦”跟着演。张立宪并非职业演员，更没抓过贼。张惠领只能手把手指导，并整理自己以往抓贼的录像，让张立宪对着学习。

“大概拍了40多天，后来又补拍到腊月二十八。”张惠领对当年拍摄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首次“触电”，他也亲自出镜过了一把“演员瘾”，在电影中的角色也从便衣民警“升级”为“派出所副所长”。

这是一部独树一帜的警匪片，电影中没有激烈枪战、阴谋追逐和新奇骗术，也没有去讲什么大道理，只是真实地再现了张惠领平日反扒抓贼的日常。

2012年7月，电影《神探亨特张》在院线上映，随后一举夺下了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最佳摄影、最佳剪辑，金爵奖最佳导演等荣誉，一时风头无二。那会儿走在双榆树街头上，有些相熟的民众还跟张惠领开玩笑：“老张，啥时候请我看电影呀？”

张惠领警服照(退休前) 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供图

伤病缠身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电影《神探亨特张》中，张惠领在抓捕时被嫌疑人用利器扎了大腿一刀。而在现实抓捕行动中，这种危险无时不在，“80%以上的犯罪嫌疑人身上都有利器”。

每次抓捕行动，他总是冲锋在前。“别争，我是你们老大哥，我先上。”在张惠领带领下，便衣探组成员鲜有人受伤，倒是他多次负伤，双腿也落下了斑斑点点的伤痕，被同事们戏称是“梅花鹿腿”。

万幸的是，由于娴熟的抓捕技术和恰当的自我保护，张惠领的从警生涯中并没有受过严重的开放性创伤。

但长年累月高强度的工作、不规律的生活，让张惠领患上了糖尿病、高血压和支气管哮喘。出警时，他身上经常带几样东西：一支喷雾器，喘不上气时就往嘴里喷几下，还有降糖药和水果糖。降糖药是在饭前半个小时服用，有时刚吃完降糖药就碰到贼人作案，来不及吃饭就只能吃块水果糖，以免出现低血糖。可一忙起来，经常不是忘了吃药就是忘了吃糖。

气管哮喘的病根则是2006年一次连续数日的打扒行动落下的，严重时一天发作好几回。医生嘱咐他治哮喘的喷雾器一天不能用超过四次，可他用量至少超一倍，随之而来的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一次连续加班后他突然哮喘发病，随身药物也无法控制，瘫倒在派出所的走廊里。那会儿张惠领是真怕了，怕自己再也起不来抓贼，所幸当日值班的同事及时赶来并将他送到了医院。

2012年他又一次病倒在岗位上——肺内感染出血，高烧达41度，再次被送往医院抢救。然而术后未愈，这个老警察又出现在便衣打扒的最前线。他的爱人心疼地说：“别人是喝茶、抽烟上瘾，你是抓贼上瘾。”

张惠领(右二)与队员研究作案工具 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供图

传奇不落幕

小时候玩“警察抓小偷”游戏，张惠领最爱扮警察，觉得特威风；工作后，真当了警察，天天与贼打交道。尽管知道“天下无贼”只是一个美好愿景，但他将反扒抓贼当作自己的终生事业，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满大街找贼。

传奇也有老去的一天。

2015年，海淀公安分局专门成立了“张惠领杰出民警工作室”，已年过五十的张惠领不再从事一线便衣工作，而是致力于培养更多的反扒青年民警。老张总结街头拎包扒窃案件打击技巧并传授给年轻民警；他与20多个派出所对接，成立“中关村便衣联盟”共同打击犯罪；引导组织社会力量成立“中关村大道反扒志愿者联盟”。一番努力下，中关村大道沿线派出所辖区的拎扒立案数大幅下降。

今年7月，年满六十岁的张惠领光荣退休。为了庆祝老张荣退，《神探亨特张》剧组成员还重聚了一次，当年参演的演员大多数都到场了。张立宪还惊喜地发现，老张的严重哮喘在戒烟后神奇地好了。

从警32年，张惠领的警察生涯仿佛机器上了发条，用他的话说就是“老觉得那机器在转，就没有停歇或者突然放慢的感觉”。退休后，他在北京郊区物色了一块菜地，想着退休后过过耕田劳作的生活，别让自己完全闲下来。

当被问及“警察生涯有啥遗憾”时，张惠领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遗憾，贼也抓了，电影也拍了，还出了不少反扒的书。一个警察能干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神探”虽然退休了，但传奇永不落幕，张惠领的反扒技术和精神还将在北京警察群体中代代相传。(完)

【编辑:苏亦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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