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循环升级”：核选项会被考虑吗？

这样的非常规冲突将会增加

当地时间10月11日上午，防空警报在乌克兰全境拉响。这是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的第230天。

此前一天，乌克兰首都基辅和多座主要城市突遭大规模导弹袭击。乌克兰武装部队总司令扎卢日尼称，当天俄罗斯军队共发射75枚导弹，乌方拦截了41枚。据乌克兰国家紧急事务局统计，截至当日21时，空袭共造成14人死亡，97人受伤。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俄罗斯的袭击正试图摧毁我们，将我们从地球上抹去。”

依照俄罗斯总统普京的说法，俄军四个月来首次袭击基辅，是对10月8日乌克兰方面制造克里米亚大桥爆炸的回应。普京在10日的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中还指出，俄罗斯军队“用远程精确武器对乌克兰的能源、军事和通信目标进行了大规模打击”，并警告称，乌克兰“恐怖分子”对俄罗斯领土的任何进一步袭击都将遭到重大军事回应。

对于这一轮袭击是否会成为战事“循环升级”的新开端，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总干事科尔图诺夫11日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俄乌打破此前的“战场默契”、升级战争手段的新阶段已经开始，如果真的达到最坏的情况，“核选项也可能被考虑”。

俄罗斯对乌克兰多地发动导弹袭击后，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通过发言人发表声明，对袭击深感震惊，并将其称之为“又一次不可接受的战争升级”。

10月8日，克里米亚大桥起火现场。图/澎湃影像

“头号轰炸目标”的爆炸

克里米亚大桥爆炸，成为这一轮冲突“循环升级”的关键节点。10月8日凌晨，被誉为俄罗斯“世纪工程”的克里米亚大桥发生可疑爆炸，导致部分路面坍塌，桥上交通完全停止。

俄罗斯国家反恐委员会当天发布通报指出：凌晨6时07分，一辆来自俄罗斯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塔曼半岛方向的卡车在克里米亚大桥的汽车通行处发生爆炸，引燃一辆前往克里米亚半岛方向的火车，火车7个油罐起火。大桥两个汽车渡口的桥梁出现部分坍塌，但陆地部分上方的拱门未受损。

此次大桥发生爆炸的时间点十分敏感。一是在俄罗斯总统普京刚庆祝完70岁生日的第二天，二是俄罗斯刚公布了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赫尔松四地区“入俄公投”结果。

俄罗斯在9月的最后一天举行新领土入俄条约签署仪式，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会见了卢甘斯克、顿涅茨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四地的地方政府行政首长。上述四地区约占乌克兰领土面积的15%。此次公投引发乌克兰和西方国家的强烈不满。

俄乌冲突今年2月升级以来，克里米亚大桥一直是风暴眼似的存在，除了战略位置重要之外，还被用于为乌克兰南部的俄罗斯军队提供补给。乌方则多次警告，计划摧毁这座大桥。乌克兰武装部队少将德米特里·马尔琴科也曾公开表示，一旦乌克兰获得美国武器，克里米亚大桥将是“头号轰炸目标”。

对于乌方的警告，俄罗斯也做出了强硬回应。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曾声称，任何针对该地区（克里米亚）的外部攻击都将引发俄方“末日审判式的打击”。

克里米亚大桥是欧洲最长大桥，跨越刻赤海峡，全长19公里，是连接克里米亚半岛与俄罗斯大陆的唯一陆路通道。

在历史上，这座大桥几经摧毁和重建。直到2014年，克里米亚地区公投入俄，普京下令交通局全力改善克里米亚半岛与俄罗斯的交通接驳，大桥得以重建。2018年大桥公路部分开通时，普京亲自驾驶卡车通过此桥以庆祝通车。据俄媒报道，该项目的总成本超过 3000亿卢布，被誉为俄罗斯的“世纪工程”。俄新社在2018年通车时的报道还称，克里米亚大桥每天能够通行4万辆汽车，每年运送1400万名乘客和1300万吨货物。

不过，从开建至今，乌克兰对俄建造克里米亚大桥一直持反对态度。欧盟则认定该桥是违章建设，还将参与建设的企业列入黑名单。

克里米亚大桥爆炸发生后，俄罗斯总统普京紧急下令成立政府调查委员会。10月9日，发生爆炸的货车路线和承运人得以确认，嫌疑人也被锁定。该委员会主席巴斯特雷金在向总统普京报告调查情况时，称大桥爆炸是一起“恐怖袭击”，由乌克兰特工机构策划，而且得到了外国和俄罗斯公民的协助。

法国科学院俄罗斯事务专家埃莱娜·当科斯评论说，克里米亚大桥是连接克里米亚与俄罗斯大陆的唯一桥梁，普京十分重视这座桥，这也是他的功绩之一。她还认为，俄罗斯的回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克里米亚大桥具有非凡的象征意义，乌克兰首都基辅更是如此”。

被打破的“战场默契”

基辅的爆炸始于10月10日清晨。居住在北京的乌克兰人丽莎接到了父亲传来的视频：爆炸发生在他位于市中心的单位楼下，人们紧急跑向附近的防空洞。一枚炮弹落下，汽车着火，路面散落着爆炸残骸。丽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爆炸发生后，她和父亲都无法联系上其他家人。

在当地媒体发布的其他视频中，基辅市中心区域多处冒出大团黑烟，其中一处爆炸距离乌克兰总统办公室仅有不到两公里。舍甫琴科中央公园、基辅爱乐协会大楼、哈年科博物馆和舍甫琴科博物馆等民用设施也遭到破坏。基辅市长克利奇科呼吁民众留在防空洞里，备足应急物资，暂时不要上街。

2月24日“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之初，俄罗斯空军曾对基辅进行多轮轰炸，摧毁了乌克兰国民卫队总部大楼等目标。4月后，随着俄军从基辅战线撤出，这里逐渐平静下来。上一次发生零星的导弹袭击还是在6月，一枚导弹击中舍甫琴科区一栋公寓楼，造成7人伤亡。

除基辅外，从靠近前线的扎波罗热州、哈尔科夫州、苏梅州，到位于西部后方的重镇利沃夫，乌克兰全境主要城镇在10月10日大多遭到不同程度的袭击。普京坦言，这是一次“对乌克兰能源、军事和通信设施的大规模打击”。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当天发表紧急讲话时表示，本轮袭击造成多个地区断电、断网和停水，“这是一个艰难的早晨。”据乌克兰政府通报，到11日上午，乌克兰仍有300多个地区处于停水中。

为何基辅等乌克兰城市会再次成为俄军空袭的目标？普京及多位俄方高级官员称，这次大规模袭击是对克里米亚刻赤海峡大桥袭击事件的报复。从更长的时间线观察，克里米亚大桥爆炸及俄军对基辅等地的空袭，则是近期俄乌对抗局势“循环升级”的结果。7月以来，随着乌克兰军队在俄乌战场北线、南线取得反攻突破，短暂的战场僵局被打破。逐渐形成中远程打击能力的乌军多次使用西方援助武器攻击俄军后方交通线，并派出无人机攻击克里米亚的俄海军黑海舰队总部等目标。

另一方面，乌克兰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赫尔松、扎波罗热四州于9月底进行“入俄公投”，被乌方视为“突破底线”。乌克兰国防委员会随即宣布新法令，称不再和普京领导下的莫斯科政权谈判。

“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任何乌克兰领导人能接受这样的公投结果。”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总干事科尔图诺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此之前，俄乌双方有一定的战场‘默契’，比如乌军不攻击克里米亚及俄罗斯本土的民用目标和交通线，而俄军也不攻击乌克兰平民城镇。但现在，这些‘默契’显然被打破了。”

对基辅等城镇展开空袭，也被外界视为刚刚上任的俄军“特别军事行动”总指挥苏罗维金的“第一把火”。10月8日，这位俄军名将获得任命，成为“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以来俄军统帅部第一次任命总指挥。

科尔图诺夫透露，决定总指挥人选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官僚政治”过程。“但从技术上说，显然需要一位军事专家负责指挥整个战局，而苏罗维金是俄军目前最好的选择。”苏罗维金以善于指挥多兵种协同作战著称，而9月以来，俄罗斯政策界和军界已多次传出对俄军前线缺乏协同作战的批评。

俄罗斯国防部主办的军事理论期刊《军队文集》今年第9期刊登了两位退役军官共同撰写的论文，指出乌克兰战场上的火力支援作战已拓展至陆、空、天三维空间，但俄军各军兵种间缺乏配合，甚至“经过数月战斗之后，仍未能实现无人机与炮兵及摩步兵的深度协同”。

在2015年开始的叙利亚军事行动中，苏罗维金正以调动空中打击和地面军事行动配合而著称。因战绩突出，他成为俄军高级将领中领导驻叙俄军时间最长的一位。此后，他出任俄军航空航天部队总指挥，重组了这支由空军、防空军、火箭军、太空军等多军兵种合成的新部队。今年6月，他临时负责指挥俄乌战场俄军南方部队集团，在进攻顿巴斯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一些西方媒体则认为，对基辅的空袭让人联想到苏罗维金在叙利亚指挥作战时使用“不分青红皂白的轰炸”的历史。美国国防政策智库“詹姆斯敦基金会”2019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苏罗维金在俄罗斯军队中以“冷面无情”而著称。

苏罗维金的上任以及对基辅的空袭，缓解了俄罗斯国内鹰派对俄军作战不力的指责。空袭发生后，克里米亚州长阿克肖诺夫在社交媒体上称“这表明俄罗斯正在调整特别军事行动的步伐。”他说：“加快步伐是好消息，我从特别军事行动第一天就建议，每天都要对敌人（乌克兰）的基础设施展开打击。这样的话，5个月内就能完成行动，打败基辅政权。”

战事升级的多种可能

乌克兰多地遇袭后，美国总统拜登10月10日晚些时候与泽连斯基通电话时承诺，将向乌克兰提供先进的防空系统。他还警告称，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将继续让俄罗斯付出代价。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在与乌克兰外长库列巴通话后表达了类似的立场。他在推特上写道：“只要需要，北约将继续支持勇敢的乌克兰人民。”

第二天，在七国集团（G7）的紧急视频会议上，泽连斯基表示“现在还不是谈判的时候”。他请求西方国家向乌克兰提供“充分、全面、高度可行的支持”，以便“恢复乌克兰的领土完整”。同时，他呼吁西方世界加强制裁俄罗斯，以尽全力在冬季前结束战争。

截至10月10日，北线战场乌军正从哈尔科夫州和顿涅茨克州边境深入俄军占据的卢甘斯克州，并已在至少两个方向上占据少量居民点；东线乌军仍在顿涅茨克中南部和俄军对峙；南线乌军仍试图向赫尔松州第聂伯河上游的重镇新卡霍夫卡推进。不过，进入10月以来，南北两线乌军的反攻速度明显减缓。

俄罗斯联邦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梅德韦杰夫10日表示，他“个人的看法”是，考虑到乌军近期的攻击，俄方应当重新将“推翻乌克兰当局”作为目标。俄罗斯联邦第五届国家杜马代表、政治学者谢尔盖·马尔科夫也指出，西方国家正在等待俄罗斯主动“屈服”，但他相信俄罗斯不会放弃自己的计划，“在不久的将来，俄罗斯马上会发动一场真正的战争”。

9月21日宣布“部分军事动员”后，俄军前线的兵源压力正得到缓解。乌克兰情报部门称，卢甘斯克一线俄军的兵力已经得到补充。此外，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10月10日宣布，已下令白俄罗斯部队与俄军一起部署到白俄罗斯与乌克兰的边界，以“回应乌克兰及其西方盟友对白俄罗斯明确的威胁”。

今年2月“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之初，俄军曾从位于乌克兰北部、靠近基辅的白俄罗斯、俄罗斯与乌克兰的边界出发，对基辅形成围攻姿态。如今，卢卡申科的表态再次引发外界关于俄军“从北部进入乌克兰”的担忧。

科尔图诺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当前战局仍有多种升级可能。首先是针对平民城镇的攻击可能成为“新常态”，这不仅意味着基辅等乌克兰主要城市再次陷入战火，也意味着俄罗斯靠近乌克兰边境的城市面临被攻击的风险；其次，类似于北溪管道遇袭、克里米亚大桥爆炸这样的非常规冲突将会增加，这可能体现于网络战或“恐怖袭击”；最后，考虑到乌军很可能使用西方援助武器攻击俄罗斯本土，如果北约“直接卷入冲突”，战争还将进一步升级。

科尔图诺夫指出，升级的局势并非没有再得到缓解的可能，当务之急是双方要在对抗的同时展开一定的对话接触，最好能就此前的一些“战场默契”达成具体协议。“目前，俄罗斯和西方仍保持一定的沟通渠道。就战争手段达成协议或共识是困难的，但关于减少平民伤亡的讨论应毫不拖延地展开。”

作者：郑立颖 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