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春象征到人间炼狱，梨泰院会消失吗？

“自由的梨泰院，那灿烂的灯光，充满青春的世界……”

这是歌手朴振英和UV一起演唱的《梨泰院Freedom》的歌词。如歌词所说，梨泰院作为首尔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象征着自由、青春、灿烂……而就是在这里，却酿成韩国史上最严重的踩踏悲剧，上百个鲜活又青春的生命逝去。

当地时间10月29日晚间十点多，首尔梨泰院发生了韩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推挤踩踏意外。

韩联社10月31日报道，韩国中央灾难安全对策本部31日表示，截至当天上午6时，首尔梨泰院踩踏事故已造成154人死亡、33人重伤、116人轻伤，合计303人。

事实上，在这次踩踏事故前，这些年的梨泰院就像风暴中心的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梨泰院因临近美军基地产生的多元文化而著名，2018年美军基地迁移后，曾出现一定程度停滞。2020年新冠疫情的集中爆发又让它无人问津。此次史无前例的踩踏惨案，更使其再次蒙上了一层乌云。

乌云久不散，梨泰院会消失吗？

10月30日凌晨，在韩国首尔市龙山区梨泰院洞一带，救护人员在现场工作。图片来源：新华社/纽西斯通讯社

为什么是梨泰院？

为什么踩踏事故会发生在梨泰院？梨泰院之于韩国年轻人是怎样的存在？

据报道，韩国警方称29日晚间约有10万人当时涌入梨泰院商圈，而以往的万圣节活动人数在2、3万人。韩联社分析称，今年4月，韩国政府解除了社交疏离限制，由于这是时隔三年来第一个“不用带口罩的万圣节”，所以大家都十分狂热。

张冉几个月前刚到韩国留学，这次是她第一次前往梨泰院体验万圣节“盛会”。她告诉时代财经，10月29日晚间9点过，她从地铁站走出，还没有走到最热闹的中心道路“世界美食街”，便感受到了人群挤得她动弹不得，即刻决定和朋友离开。“几乎所有的酒吧和娱乐都在世界美食街那条路上，所以挤了好多人，我们当时从旁边的路兜过去，没有那条路那么挤。”

在张冉看来，万圣节要去梨泰院，cos（装扮）成各式各样的“鬼”，已经成为韩国年轻人的一种习俗，“例如弘大就没有这么多cos的人，所以梨泰院是最有氛围的。”韩联社更是将梨泰院称为“万圣节的象征”。

虽然没有官方举办的大型活动，也没有任何通知，但早在几个星期前，韩国年轻人们就不约而同地开始筹备这场万圣节狂欢。张冉也给自己置办了一套“可爱鬼”的衣服，“我上个星期才踩点准备好，很多人在几个星期前就准备好了。”

首尔的热门商圈有很多，梨泰院和弘大、江南一样都是年轻人的“天堂”，但提到万圣节，一定会首选梨泰院。之所以会成为万圣节的首选地，和梨泰院的多元文化、异域风情有关。

这种文化氛围的形成还要追溯到到50年代。战争结束之后，美军继续驻扎在韩国，维基百科显示，驻韩美军司令部所在的龙山基地与梨泰院仅相隔1.6公里。假日军人放假，往往会聚集在此地消费，为满足美军的消费需求，韩国人开始在梨泰院设置商店方便他们购物。

此外，1976年韩国首座伊斯兰教清真寺，首尔中央清真寺也在此处落成，成为全韩国穆斯林每日膜拜之地。渐渐地，便形成了面向常驻的外国人和游客的商业街，并以88年汉城（今首尔）奥运会为契机迅速发展为代表韩国的购物区。

当地政府甚至在2008年开始，每年10月中旬都举办“梨泰院地球村节庆”吸引全球游客，结合韩国传统文化与梨泰院的多元文化举办庆典。

上世纪80年代的梨泰院，因美军驻扎附近龙山基地，时常可见军眷出来逛街购物。（图源：美联社）

如今，在梨泰院，聚集了不同国家的大使馆，许多外国人定居于此，早在2010年，梨泰院洞人口中的外国人占比就超过了25%。

另外，梨泰院区亦是汉江以北最著名的豪宅区，不少韩国财阀住在此处。据朝鲜日报，三星集团第二任会长李健熙的寓所就位于梨泰院，他的寓所更是全韩国房价最高的房子，造价超过800亿韩元，一度超过当时世界首富比尔·盖茨的豪宅。

如今，梨泰院逐渐转变为年轻人喜爱的娱乐和购物商圈，街道上座落着许多高级、装潢出色的异国料理餐厅，也是许多韩国年轻人的觅食胜地，中餐、印度咖哩、意大利面、土耳其沙威玛、美国牛排等，都可以在这里吃到。

梨泰院的餐厅，装潢设计颇费功夫。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汉江边的富豪区，梨泰院铺租极贵，商铺竞争激烈。为了生存下去，这里的店铺、餐厅会在装修、设计、主题上费劲心思，更是带动了年轻人的“打卡”经济。《秘密花园》、《灿烂的遗产》、《巴黎恋人》、《检察官公主》、《对我说谎试试》等韩剧也都曾在梨泰院多地取景。

梨泰院会消失吗？

拨开灯红酒绿的面纱，梨泰院还是一个“多事之地”。它似乎也逃不开一个怪圈，在热闹和冷清间反复摇摆。

梨泰院，不太平，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末。1997年，发生的一场无差别杀人事件，震惊了当时的韩国社会，也让梨泰院从此和罪恶挂钩。

1997年4月3日星期四的晚上10点，连锁快餐“汉堡王”餐厅内热闹如常，而一位就读于私立弘益大学的男生在上厕所时，竟毫无预兆地被陌生人用军刀捅杀。这位无辜男生的右颈、左颈，右胸身中9刀，命丧当场。

当时，17岁的美韩混血儿亚瑟帕特森（Arthur Patterson）与18岁的美籍韩裔爱德华李（Edward Lee）被列为主要嫌疑犯，但最后罪证不足，亚瑟帕特森逃回了美国。直到20年后，亚瑟帕特森终于在2015年被引渡回韩国。审问发现，原因竟只是因为当时和一群混混打赌开玩笑，就牺牲了一位无辜大学生的生命。

2009年，该杀人案被改编拍摄成电影《梨泰院杀人事件》，由当时红极一时的演员张根硕扮演凶手，而宋仲基则扮演那位无辜的大学生。梨泰院的黑暗往事至此暴露在台面上，也因此一直被视为治安较混乱的地区。

再次受挫是2018年。当年6月29日，驻韩美军司令部新营地在平泽市汉弗莱营建成，梨泰院附近的龙山基地不再是美军的所在地。据悉，美军迁至首尔以南65公里的平泽市后，由于主力消费群体的离开，梨泰院商圈的销售额减少20~30%，开始出现一定程度的停滞。

2020年初，围绕年轻人在此开餐厅展开故事的韩剧《梨泰院Class》一度爆红全网，讲述了一位名叫朴世路（朴叙俊饰）的年轻人，被有权有钱的财阀陷害，历经丧父之痛、锒铛入狱后，在梨泰院开餐厅奋发逆袭、复仇成功的“爽文”故事，使梨泰院在韩国乃至全亚洲都热度空前。

《梨泰院class》剧照（图源网络）

就在商人们以为曙光来临之时，2020年疫情爆发，多起聚集性感染事件又将梨泰院推上了风口浪尖。2020年5月，梨泰院的夜店就曾发生过聚集性感染事件且病例迅速扩散，关联病例数达到了超百例，严重时在5天内就感染了85例。而在当年4月中旬，韩国新增病例还不到15例。

据韩国polinews网站报道，梨泰院观光联合会副会长李浩成当时称“人们认为只要去梨泰院就会感染新型冠状病毒”。5月开始，伴随着指责和污名，梨泰院无人问津，一幢幢楼房全被招租广告所覆盖。大部分商店关门，剩下的商人也只能艰难支撑，甚至在街道上挂起“梨泰院加油”的标语。

大量商铺离开，梨泰院的楼房挂满招租广告（图源：polinews） 梨泰院街道上拉起“梨泰院加油”的横幅（图源：polinews）

今年4月政府解除社交疏离限制后，梨泰院的活力渐渐开始回归。据韩国经济日报，4月以来，梨泰院的线下消费额每月都在激增，其中20多岁的年轻消费者是贡献增长的主力。

而如今，刚刚“重生”的梨泰院又发生了史无前例的踩踏悲剧，无疑让抓住希望的梨泰院又再次蒙上了乌云。

踩踏事故发生在梨泰院洞的“世界美食街”上，汉密尔顿酒店外墙旁宽约4米的陡坡窄巷里。正常情况下，这条巷子仅能容纳5、6人并排通行，且两旁没有分流的小路，被挤压的游客根本“无处可逃”。

图中红色长形区域梨泰院地铁站，红色感叹号标记区域即为发生踩踏事件的巷子。这条巷子仅宽4米，为一段斜坡路。（截自谷歌地图）

社交媒体上的图片和视频显示，这条小巷人满为患，人们重重叠叠、无法动弹。一段录像中，紧急救援人员试图将人们从踩踏跌倒的人堆中拉出来，但非常吃力，录像中可以听到人们痛苦的喊叫声。

据韩媒ilyo news报道，韩国旅游业担心，此次梨泰院惨案会让外国人认为韩国是“不安全”的国家。

知名旅行社inbound的相关人士表示，“最担心的是，这种事故会打上‘缺乏安全意识的国家’的烙印，对国家形象会带来负面印象，并将持续产生影响。”同时他表示，事件将会影响旅行者的目的地决定，“在酒吧和饭店聚集的娱乐商圈内出现了超过150人死亡的事故，谁还会愿意在这条街上玩呢？ 短期内哀悼浪潮将持续，梨泰院商圈也有可能再次陷入停滞期。”

当地时间10月30日9时45分左右，韩国总统尹锡悦就梨泰院踩踏事故召集紧急会议并发表全国讲话，宣布星期日起到11月5日为全国哀悼期。在哀悼期间，所有的公共机关和驻外外交机构降半旗。

这些年，梨泰院一次次受挫，又一次次重新焕发生机。但这次惨绝人寰的悲剧发生后，恐怕人们很难再将梨泰院和欢乐、青春、灿烂联系在一起。曾经被誉为“万国之城”的梨泰院恐怕会一蹶不振，而昔日的热闹非凡，或许将至此消失。

（文中采访对象为化名）